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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爱后即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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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爱后即焚 第77节
      小飞爸给梁宵严拿了五百块钱。
      那时他每个月的工资也才一千多,这五百块给出去,小飞今年冬天的新棉袄和压岁钱就没了。
      但那傻小子半点不在意,还把自己攒的零花钱都给了他们。
      那五百块帮他们度过了寒冷的冬天。
      梁宵严省吃俭用,精打细算。
      一百块给弟弟买药和补品,一百块给弟弟买了一身保暖内衣加棉袜毛线帽,剩下的钱全都换成包子馒头红糖粿这些好储存的,藏在后院他自己挖的冰窖里。
      米面不能买。
      让李守望发现他们在家做饭,还有钱,即便是一毛一分都得给抠出去。
      不能去工地做工,梁宵严就上山砍柴。
      那时候还不是家家都有钱烧煤,木柴取暖的也不少。
      他一上午能砍出一车柴,一捆捆码好,沿街叫卖。
      买他的柴不用钱。
      烧柴火的穷人家哪里有钱给他呢,拿粮食换就行。
      他不多要,一捆柴换两个馍馍。
      有的人家心肠好,会给他多挖勺红糖,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冲热水喝。
      他下次再卖人家柴,就捆得多多的。
      有的人心肠歹毒,一个馍馍掰成两半充当两个。
      他也不气不恼。
      天地湳风生灵,不管通不通人性,凡是受过伤害的都有自知之明。
      他没那个本事和大人叫板,蜷缩成一团和弟弟活下去才最紧要。
      卖柴回来的路上会遇到一大排红薯炕。
      四四方方的土坑里面种着红薯,红薯都被挖出去了,就剩一些小不点疙瘩球。
      没什么水分,也不甜,但是顶饱。
      梁宵严全捡回去,运气好的时候能捡一小筐。
      虽然日子过得苦,但他从不让自己挨饿。
      他知道要想长得壮,想打过李守望,需要往肚子里填很多很多食物。
      弟弟吃馍馍,他就吃红薯。
      弟弟吃烤兔肉,他就嚼骨头。
      嚼完骨头发现弟弟根本没吃完肉,剩一大块用力往他嘴里塞。
      李守望有一句话说的对,世道就是这样。
      石哭水寨就是这样。
      这里的山那么繁茂,这里的水那么肥沃,这里能够养育世间万物,却偏偏不能抚育两个孩子。
      但是没关系。
      青山沃土养不大他们,血缘亲人不要他们,他们还有自己挑选的家人。
      有些亲密关系建立起来是靠爱,有些是靠孽债。
      他和弟弟,是靠游弋出生时被剪断后接到他身上的那根脐带。
      脐带这头是孩子,那头是襁褓。
      他们都是孩子,也互为襁褓。
      他养育弟弟,弟弟也养育着他。
      从此要活一起活,要死一起死,这辈子都要被这根脐带缠着,长进彼此的血肉。
      就这样熬过冬天,熬到来年早秋。
      五百块花得一分不剩。
      梁宵严十四岁,终于被带去工地做工。
      小飞爸以为他干不了几天就会走,却没想到他越干越起劲儿。
      铲水泥的手被磨出一圈血泡,挑破之后血泡结痂。扛大包的肩膀被压出一层血瘀,血瘀消下去后背上就长出一层肌肉。
      一圈圈痂结成茧,一层层肌肉把背变硬变厚,小孩儿被迫成长为大人,就在这些看不到变化又每天都在变的瞬间。
      李守望知道梁宵严去工地做工了,没打骂也没阻拦,只是在他背后意味深长地窥探。
      好不容易撑到发工资的那天。
      第一个月工资有八百,梁宵严拿到钱,脚步轻快地回家。
      他盘算着,先把小飞爸的五百还了,还剩三百,给弟弟买几条小裤衩小衣服,咬咬牙再买只烧鸡,吃完后这一月就还得继续苦着,和以前一样啃红薯馒头。
      等下个月再发工资,八百块够他们俩的开销,他和弟弟就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。
      想到到这里,他的嘴角不自觉挑起,露出个孩子气的笑。
      后来没忍住笑出声,跑着往家赶。
      到家门口喊:“蛮蛮!宝贝!出来接我!”
      小胖蛋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啪嗒啪嗒跑出来。
      脚步刹停在门口,他看到大屋门口的酒壶,意识到什么。
      一步一步,踩着刀尖般走进去。
      迈过高高的门槛,天色在他身后黑透。
      他看到李守望用一条小孩儿手臂粗的铁链,把游弋栓了起来,一手勒着他,一手拎着枣树藤,被烟熏黄的手紧紧捂在弟弟嘴上。
      “听说你挣钱了?”
      李守望得意地挑起一边眉毛。
      梁宵严喘不过气了。
      星星落在原野上,秋风拂过金黄的麦浪,香甜的麦香飘进各家各户,也飘进李家破败的小院。
      那是个充满希望的秋天。
      黑压压的夜幕却倒扣在这个满载欣喜回家的孩子头上。
      人为什么会坏到他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地步……
      梁宵严不明白。
      “嘶!”李守望叫痛,是游弋一口咬破他的手。
      游弋被勒着脖子两条小腿乱踢,脸蛋憋紫了眼珠子往上翻,嘴里撕心裂肺地喊:“哥哥走——不管我——哥哥走——不管我——!”
      梁宵严确实可以走。
      他长大了,能赚钱了,他逃到哪都能养活自己,他和这个家和里面的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。
      但家里拴着他的孩子,还有他的襁褓。
      八百块原封不动地到了李守望手里。
      第一个八百没有了,第二个八百他甚至都没看到。
      李守望去工地找到会计,指着梁宵严说:“这是我儿子,他长大会孝敬我了,他每个月赚多少钱你直接给我,我帮他存着,一天管他两顿饭就行。”
      会计怕他,敢怒不敢言。
      没人想招惹上一个六亲不认的赌鬼,谁知道他急眼了会干出什么事来?
      梁宵严十四岁那年,白干了一年工。
      游弋五岁,在小黑屋里被铁链从秋天栓到夏天。
      一个又一个八百块,换来弟弟的命。
      梁宵严不得喘息,没有奔头,看不到活路,弟弟的泪和他的血汗蒙住了他们头顶的天。
      小飞爸劝他不要去工地了。
      去了也是白干,还会把身体累坏。
      梁宵严摇头,说我不认,我在等机会。
      还有什么机会可等呢?
      小飞爸觉得这孩子又固执又天真,他都替他绝望。
      可那年夏天,还真被梁宵严等到了。
      八月酷暑,工程过半。
      包工头接到信儿,承包工程的大老板要来工地上视察。
      他千叮咛万嘱咐手底下的工人,注意安全!佩戴头盔!机器使用必须规范!
      几天后,大老板到了。
      油头花衬衫,一把细腰,踩着皮鞋夹着小包,派头十足。
      工人窃窃私语,管搅拌机的二麻子说这男的就不是个爷们儿!被人走后门的骚货,他见得多了。
      工头听见训他一通,二麻子不服不忿地去开机器。
      就是开机器的那下,短短几秒钟,烈日高温里爆出一阵尖锐瘆人的骨骼断裂声,混着二麻子凄厉的惨叫。
      众人回头时,看到的就是搅拌机的圆形进料口里,飞溅出一圈血肉模糊的碎肉,二麻子的右手被绞了进去,胳膊和上半身还在被往里吸!
      胳膊一旦进去人就完了,那么大个人,会变成一条软绵绵的橡皮糖,旋转着被机器吸入绞碎。
      吸进去的是人,喷出来的渣。
      一时间血雾四溅,人群乱作一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