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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破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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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破云_第30章
      他站住回头,嘴角勾起,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      江停一挑眉。
      “公安内网上,你名字上的那个黑框,就不会再有了。”
      严峫双手冲江停比了个心,微笑转身,把衬衣往屋里潇洒一扔,光着结实的背肌,甩着毛巾走进了浴室。
      江停早几年第一次注意到严峫这个愣头青,并不是因为他在行动中一马当先手撕毒贩,而是因为他在行动结束论功行赏的时候,那一系列天不怕地不怕的表现,以及谁敢抢我功劳我就让谁坟头血溅三尺的狠劲。
      也就是那时候,他隐约听说这个名字挺邪乎的年轻刑警也还是有些背景的,只是背景不在公安系统,应该是家里出奇的有钱。
      至于为什么有钱不去开跑车泡嫩模,而是跑来当警察,还是个十八条命都不够用的外勤刑警,这个江停没有细问。
      那几年他要思考和筹谋的太多,脑子里整天运转着各种各样的程序,能分出一丝空闲来记起严峫这么个人,其实已经是很出奇的事情了。
      严峫湿漉漉的黑发东一撮西一撮,显得格外嚣张。他自个对着镜子刷刷剪了几刀,左看右看都觉得长度差不多了,就一边拿着毛巾呼噜头发一边走回客厅,只见江停不出意料地安稳待着,坐在沙发上翻看他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书,面前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。
      “你说你这人,”严峫顺口道,“怎么乱翻我书房呢?”
      “卡尔·荣格,《红书》。”江停合上封面,将精装书往茶几上轻轻一丢,问:“你看得懂?”
      严峫瞟了眼血红血红的封面,实在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买的了,大概是当当网打折时批量买来装修书房用的,毕竟那九十多万的实木书架光秃秃的看上去确实有点没面子。
      “当然不……”严峫一顿,余光触及江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,顿时拐了个音:“当然看得懂,瞧不起人咋地?”
      江停微微一笑。
      严峫把擦头发的毛巾甩上椅背,拉开座椅,大马金刀坐在了江停对面,跷着腿上下打量他。
      江停年纪比严峫略大,但外表完全看不出来。他应该属于那种年轻时就尽量注重自律和养生的人,气势也比严峫含蓄得多,眉目间还有种外勤刑警少有的文秀和儒雅。
      “你为什么当警察?”严峫突然问。
      这个问题堪称无厘头,江停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问:“你为什么当警察?”
      “少壮读书不努力,老大警队做兄弟。”严峫的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揶揄:“江队,你懂的。”
      这是他第一次喊江队。
      “不懂。”江停说,“我滑档才上的公大。”
      严峫:“……”
      严峫决定不自取其辱,等以后有机会了自己去查这人当年第一志愿报的是什么。
      他端起江停泡好的红茶,也不嫌弃,就着喝了一口,说:“你倒挺有眼光的,这茶我没记错的话千儿八百一两,要是我随便找个立顿红茶包将就着就喝了。”
      江停平淡道:“没想趁机占你的便宜,这已经是我从你家茶盒里找到最便宜的一种了,那块老同兴的茶饼我都没敢碰。”
      严峫说:“嗨,你喝了呗,茶叶不就是让人喝的么?这房子要不是今儿堵车,一年半载的我都不会来,再放几年指不定就给耗子啃了。实不相瞒,这小区就是我家开发的,这套房子装修还挺次的,让你见笑了。”
      江停似乎觉得很有意思,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,微笑道:“不,不敢见笑。”
      “不敢?那我换个更见笑的。你知道我为什么当警察么?”
      江停没搭他话茬,严峫也不介意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我小时候不爱念书,三天两头逃学出去跟人混,光打架就不知道进了多少次派出所。我家里做点煤矿的小生意,好歹有俩钱,虽然每次都能花钱把我捞出来,但架不住岁数一年年往上长,眼见就要满十八岁承担刑事责任了。后来管那片的派出所所长就找到我爸,说你家小子这种经常吃住派出所的以后只有两条路,要么被光荣的人民民主专政,要么就是光荣地参加人民民主专政。”
      江停说:“要么进监狱,要么当警察。”
      “对。”严峫似乎还有点骄傲,说:“于是我就考了警校,以侦查系第三百三十六名的成绩顺利毕业,成了一名光荣的片儿警——顺便说,我们那一届侦查系共招收了三百八十多名学员。”
      看他的表情,江停知道他其实只是想澄清自己不是倒数第一。
      “我在派出所帮忙登记电信诈骗,抓公共汽车上摸女孩子屁股的变态,调解隔壁小区打架闹矛盾的夫妻,帮三天两头忘带钥匙的大爷大妈爬窗户开门。那几年我办过最大的案子是追着一个抢包的小流氓跑了整整四条街,摁倒他的时候从身上搜出了一小包白粉。那包白粉让我从警四年第一次被通报表扬,我整个人都飘上了天。不久后,我向上级申请轮岗,想加入辖区禁毒大队,成为一名缉毒警察。”
      严峫喝了口茶,慢悠悠道:“但禁毒大队没要我。”
      江停不置可否。
      禁毒口不肯要严峫,究竟是因为他十八岁前的“战绩”太彪炳,还是在警校时成绩太烂,抑或只是因为他这么个本地超级富二代万一哪天成了烈士,家属怕是要发狂,现在都很难再说清了。
      “我特别想去禁毒口,但人家又不肯要。那几年恭州的禁毒工作搞得特别好,每年都全国公安系统点名表扬,看得人十分眼热,干脆我就打了报告申请调任去恭州。”
      严峫停了停,语气有一丝玩味:
      “然后你猜怎么着?”
      “你干刑侦确实比缉毒好,不算入错了行。” 江停平静地说。
      严峫没理他这个茬。
      “——报告上去第三天,当年从市局下沉到基层锻炼的魏尧副局长,也就是亲手抓了我十多回、叫我爸勒令我报考警校的那位派出所长来了。他让我撤回调任申请,绝对不准去恭州,立刻跟他上市局去干刑侦口。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?”
      江停眼睛微微眯了起来。
      严峫向前倾身,十指交叉,手肘搁在大腿上,要笑不笑地看着他:
      “他说,恭州的水非常深,外人进去了很容易被淹死。尤其像我这样的,别以为家里有钱就能硬着脖子蹚进去,哪怕我家有钱到把整个建宁都买下来,进了恭州,都未必能留下个全乎人儿。”
      “算算时间,他说这话的那年你应该是禁毒大队长,在‘留不下个全乎人儿’的地方干得如鱼得水——那么现在回想当初,你是什么感受,能让我采访一下吗江队?”
      第14章
      严峫说这套房子装修次,但其实如果这都算次的话,市公安局大概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型草棚了。
      偌大的客厅打通了两面墙,落地玻璃门连通着宽阔的园艺阳台。室内硬装走黑白灰三色现代简洁风,男士设计感十足,天然大理石地板,崭新的奢侈品牌成套家具,乍一看会让人以为自己走进了房地产商的样本间,美得昂贵生硬,没有半丝人气。
      眼下客厅里静默的对峙,又把最后那点空气凝成了刺人的冰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