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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行路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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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44章
      可是没有。那台阶上的圣子大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,他的目光仿佛烈酒浇在冰面上,让人又痛又冷,随后在赵长赢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里,容与再也没有回头。
      周围的欢呼声又响了起来,容与径自慢慢地走上山顶的高台,赵长赢起身,艰难地越过众人看去,只能看见他那件华贵的衣袍上绣着的金鹏,那金鹏在阳光下璀璨夺目,仿若下一秒便能腾空而起,盘旋九霄。
      圣子大人背靠着春山,阳光刺目,赵长赢眯起眼睛,容与的脸在众人簇拥下多了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,眉目依然好看得令他过目不忘,春山上山茶开得烂漫,仿佛燃尽了赵长赢这二十年的春天。
      “呼……”身后传来一声惊呼,“终于找到你了!”
      赵长赢茫然地回过头,见阿留捂着肚子,气喘吁吁地说道,“累死我了…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圣子大人……哎,你见到圣子大人了?”
      此时容与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山顶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去了,余下的教众也都四散而走,只有赵长赢一人仍孤零零地站在台阶旁边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      阿留失望地垂下头,“恭迎仪式已经结束啦……哎,算了,圣子大人回来了,以后总能见到的。”
      赵长赢回过神来,他抿了抿唇,轻声问道,“他……是往生的圣子?”
      “是啊。”阿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,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我告诉你,我们圣子大人可厉害了,你可别想对他不利。”
      “我?”赵长赢愣了一瞬,他右手死死地攥紧了拳头,手心里是一枚瓷瓶的碎片,他刚才从房间里捡的,本来想着若是找到了容与,好用这个当武器救他,没想到……
      “喂,你疯了!”阿留惊异地挑起眉,看着面前这人的右手流出汩汩的鲜血,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,此人却浑然不觉,仍痴傻地望着容与方才站的地方,一动不动。
      “快走,我回去给你包一下。”阿留心思单纯,见赵长赢手上流血不止,便也顾不得其他,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,噌噌地埋头带他往回走,“你是不是认识圣子大人?你别看了,人都走远啦。”
      赵长赢浑身发颤,他感觉半边身子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发麻,几乎失去了知觉,只有右手手心被瓷片割破的地方残存着一丝疼痛,他自虐般地加大了力度,好像要凶狠地把那枚碎瓷片嵌进肉里去,他竟然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中感觉到了一丝快意,体内紊乱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,迫切地要寻一个出口,都疯狂地聚集在这掌心的伤口前,叫嚣着让他再割大一些,再大一些……
      “怎么越流越多了!你在做什么呀!”阿留又惊又气,伸手要去夺那片碎瓷片,然而赵长赢在此刻猛然甩开了她的手,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,声音嘶哑地怒道,“你别过来!”
      阿留一怔,面前的这个人眼中逐渐爬满一片可怖的赤色,他那双眼睛,他那双眼睛就像阿留从前见过的村里头突然疯了的小哥,好像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疯狂地撞着摇摇欲坠的监牢,下一瞬就要破笼而出。
      “嘘……”阿留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,她浑身一抖,扭过头去一看,顿时瞪大眼睛,又惊又喜地说道,“圣……圣子大人!”
      容与朝她微微一笑,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      “是……是,圣子大人小心,他……”阿留心有余悸地飞快瞥了一眼赵长赢,“他……”
      “我知道。”容与淡淡地笑着,声音温柔,“不用担心我,回去吧。”
      阿留咬住下唇,看看容与,又看看喘着粗气的赵长赢,一跺脚,扭头跑远了。
      容与这才转头,望向仿若困兽的赵长赢。
      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,四下无人,满目苍翠。容与身后是开得正盛的山茶花,大约是午时将至,他眉眼透出些慵懒的倦意,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他高挺的鼻梁上,飞溅起点点金色的水珠,又都落进深潭似的眼瞳中,泛起金鳞一片。
      容与在这一片还未阑珊的春意中似笑非笑地开口,“刚醒就来找我啊?”
      赵长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
      他印象里,他熟悉的那个容与,应该会温柔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细汗,跟他说,站这么久是不是饿了,要不要去吃点东西?
      再或者,他会笑眯眯地拍拍赵长赢身上的灰尘,调侃道,“去哪里打滚了?一身的灰,脏死了。”
      可是都没有。
      面前他朝夕相处几百日的容与,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容与,那个曾经在他最艰难,最彷徨,最茫然失措的时候安慰他说会一直在的容与,此时此刻,在这样盛大而炽热的阳光下,竟是用这般讽刺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。
      赵长赢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陌生。
      面前的这个容与似乎只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,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。
      赵长赢抬起头,怔怔地望着面前熟悉的这张脸,掌心的那点疼痛仿佛扩散到了全身,好像有无数枚碎瓷片从四面八方飞来扎在他身上,从头到脚都开始刺痛,那种痛无影无踪却又如影随形,他甚至逐渐开始疼得牙齿打战,站立不稳。
      可最痛的分明还是心,他不明白那些学富五车的诗人儒生们,为什么竟会用那种软绵绵、轻飘飘的语句去形容伤心。从前他学诗的时候,以为心痛不过是“一片伤心画不成”,是“心字已成灰”,好像伤心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,一缕淡淡的烟,风吹了就散了,所以他读过也就忘了。